日劇《下輩子我再好好過》:才不是要說什麼「女孩也可以有性」

林于玄
4 min readMay 9,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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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角大森桃江,在動畫公司工作的普通OL,即將邁入30歲,單身,擁有五個炮友。《下輩子我再好好過》無疑是部談論「性」的連續劇,但我們能說的,遠遠超過「女孩也可以有性」而已。

■ 重點不在「可以有性」,而是有性,然後呢?

倘若要用一句話把《下輩子我再好好過》說完,只要說:「這是一部關於有五個炮友的女子的故事」就可以結束。如同我們談論「性」時,只要說出「下面癢」就足以終結話題。於是,我們錯把無數「性的碎片」當成「性」,誤以為懂得「性的碎片」就懂得「性」是怎麼一回事。有性即是終點,話語的終點,理解的終點。

桃江在終點之外。

桃江當然有性,有按摩棒、有成套內衣、有性行為,然而,「有」不是終點,而是「下輩子我再好好過」的原點──當少女桃江有了按摩棒、成套內衣、性行為,還有了固定炮友,性和故事才正要開始。桃江在性事上積極追求,跨越「理想的性」、「好的性」的界線,和「炮友」們做;在擁有「Hardcode」的性癖的異男A君面前,綁著龜甲縛低頭一口一口吃著蛋包飯,即使內心覺得變態(詭異),卻還是濕得一蹋糊塗;在蕾絲酒吧被帥氣的女同志聖羅搭訕,和她一起回到自己家裡,最後還做了;和跨性別的小凪,興奮地聊起彼此的性事,還說著「其實我一直想嘗試當一次攻」。

在性面前,桃江所「做」的比她所「肯定」的更多。

這讓我想到《性意思史》裡的路易與阿儀。她們對A片絲毫不投以異樣的眼光,並非因為她們「自由開放」,而是她們事實上從未看過A片,因而毫無概念。[1]這些知道性是怎麼一回事(性的快感、性的慾望,性的羞恥和界限)之前的「前性別」時期少女們[2],因為不知道所以無所畏懼、大膽談性、百無禁忌,所以純真地說出「媽媽媽媽媽媽!摸妳下面,它會啾啾,啾啾,像小鳥叫一樣。」那麼,桃江呢?桃江是不是「後性別」少女?在知曉性和性的僵固,進入「性別時期」後,又一次跨越那條界線,再次看見性(而非性的碎片)。

■ 「百無禁忌」裡的禁忌

到此為止,桃江,我們的後性別少女,看似百無禁忌。不過別忘了,後性別之所以後性別,恰恰就在於其知曉性的慾力,而後逃逸。逃逸,因為知道界線在哪裡。桃江可以在性事上積極追求、百無禁忌,正因為那是「性」。是和「愛」涇渭分明的。然而當桃江意識到她想當溫柔帥氣的A君的正牌女友,事情就變得麻煩了起來。做愛時和A君十指交扣的時候、被A君摸著頭的時候、早晨醒來看見A君睡著側臉的時候,約好了要一起去餐廳卻被A君臨時取消的時候。伴侶之內的喚作愛,伴侶之外的叫做性。那麼,伴侶之外又愛著對方的,該怎麼辦,該怎麼繼續下去呢?

與其說這個疑惑是新穎的、前衛的,因「21世紀發達的數位通訊」出現的「現代感情觀」(和隨之而起的問題),毋寧說它帶著我們回到古老的現場,當性和愛尚未僵固時,可能/可以帶給我們什麼──那正是,從未被眾人討論的問題,從未被視為解答的可能。為了解答這個問題,桃江冒險犯難,惹禍上身。這樣的桃江不純真嗎?我反倒覺得她是更為純真的,純真之處不在於享受性的快感,而在於「勇敢」,勇敢地拒絕簡易的解答,接受「麻煩的性」。

■ 題外話:更多的性,為的不是更多的快感

桃江為什麼要有五個炮友?絕對不只是「下面癢」而已。答案或許有些悲傷,「有五個炮友,就算一個約不到,肯定還有其他人正性致勃勃地等著我呢。」更多的性,為的不是更多的快感,只是為了「少點悲傷」。事實上,把追求性,看作單純地追求快感,同時也阻擋了我們理解性的可能。有沒有一種可能是:追求性,是因為深處的某種「沒有希望」,因為無可避免的悲傷呢?因為「這輩子暫時沒辦法好好過」,所以「下輩子我再好好過」。

[1]潘怡帆,〈《性意思史》的啟蒙呼喊:朝向自己的身體,勇敢挺進!〉。
[2]此一概念出自〈在性意思間繼續摩擦:如果妳我本是雙頭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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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ritten by 林于玄

讓差異活下來,所以我們寫作,我們記憶,我們就是我們本身,那個還沒有被命名、被定義的暴力穿透的,最生氣勃勃充滿可能性的時刻。那是理解和認同開始的、我們能到達的最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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