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五折火車票

林于玄
3 min readApr 26,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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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往返台北花蓮後,朋友隨口問了我這樣不累嗎?

累嗎?倒也還好,和S在一起時我幾乎每兩個禮拜(有時甚至是每週)搭上從台北到新竹的客運。豪泰的座椅大而舒適,我和S常坐的第一排旁會放著空氣清淨機。從台北轉運站出發,到清華大學站下車,約莫兩個小時(或者更少呢?我有些忘了)。

兩個小時,可以坐客運從台北到新竹,也可以搭普悠瑪從台北到花蓮,這兩件事對我來說沒有什麼不同。

「移動」是我從高二就習以為常的事情,那時S會從新竹搭兩個小時的客運到台北,接著轉車繼續花一個多小時來到宜蘭,或者有時我從宜蘭搭往台北找他。在車上戴起耳機放音樂,兩個小時一下就過了,高中後我一直都是容易入睡的體質,即使身旁稍嫌吵雜不消一會仍墜入夢鄉,那樣的幸福。

如果要說這兩者間有什麼不同,客運和火車,新竹和花蓮,最大的差別就是價錢。學生票的豪泰客運只需110元,普悠瑪普通票則要440元,來回就是220元和880元的差距。

但如果是220元和440元呢?

我認真查過台鐵孩童票的規定,上頭清楚地寫著:孩童未滿115公分者免費,滿115公分未滿150公分者,得購孩童票;滿150公分而未滿12歲者,經出示身分證件,得購買孩童票。

自此之後,我每每買火車票都毫不猶豫地點下「票種:孩童票」,做個未滿150公分的「孩童」。

這件事讓我感到羞恥嗎?因為未滿150公分而得以買到半價的孩童票,放棄了支付全價而得以宣稱身為「大人」的權利。

每當向朋友說起,我總是說:「這世界對矮子這麼不公平,我從中討回一些公道不過分吧。」況且,半價多麼吸引人,我看不出有什麼值得拒絕的。

更重要的是,我已經漸漸和未滿150公分的身體和解。

幼稚園時,長得嬌小會讓你成為園長和老師們口中的「小可愛」,被捧在整個幼稚園的手掌心。

國小時,隨著年級的增長,同學們形容你的「可愛」會逐漸成為男同學口中的「矮砲」、「矮子」(而女同學會在這場傷害中沉默,沉默是傷害的幫兇)。國中,逐漸腫脹的胸部會取代身高吸引男同學的注意力和砲火攻擊,但身高的玩笑仍是環繞在耳邊。高中,高中後我懂得在傷害中宣告棄守獲得豁免權。

少女是獸,女子高校是獸的領地,清一色藍衫黑裙,比身高、比體重,比誰的眼睛跟法鬥一樣又

圓又大,比誰的五官深邃得裝得下一個又一個愛慕者的面容。班導在台上耳提面命,「高中三年好好讀書,不要談戀愛,我都看得出來」,少女們在台下故作鎮定,嘴上掛著「我還不想交男朋友」,幾分真幾分假,不欲求的人最贏。

未滿150公分又因國中三年喝下眾多轉骨湯而發胖的我,沒有天生一手好牌,倒是順利抽中競技場的豁免權,交了個大學男朋友,得以驗證班導不是嚇唬少女們,就是對欲發失控、日益在升學和少女的競技中厭戰的我不知所措。至此我對少女的明爭暗鬥視若無睹,偶而拿出豁免牌搖個幾下,再轉身離去。

獸在身旁徘徊、在心底吸食血液膨脹,我想我並非不欲求的人,也嘗過贏的快感,沒有一手好

牌,但也不算差,這局自知沒辦法贏,就佯裝不加入遊戲,畢竟,不欲求的人最贏。

這是高中的我。

升上大學後,佯裝的不在意在我逐漸找到適合自己的穿搭方式後成為一種不在意他人眼光的自在,升學路上的厭戰成為知曉自己的方向的決絕,我想我開始懂得怎樣把自己放進最適當的位置,開始懂得那些比外表更讓人神往的事。

未滿150公分真的沒什麼大不了的,那些傷害,那些框架和界線不是我的責任,但我可以懂得在日常反抗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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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ritten by 林于玄

讓差異活下來,所以我們寫作,我們記憶,我們就是我們本身,那個還沒有被命名、被定義的暴力穿透的,最生氣勃勃充滿可能性的時刻。那是理解和認同開始的、我們能到達的最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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